唐颐//空海大师与霞浦赤岸
空海大师与霞浦赤岸
唐颐
霞浦县一位对空海颇有研究的朋友告诉我，空海大师在日本国的地位犹如孔子在中国的地位。
空海（774年-835年），原名真鱼，公元774年出生于日本香川县的一个豪门世家，14岁跟随舅舅阿刀大足到奈良求学。他舅舅是位大学者，对汉学造诣颇深，乃恒武天皇太子的侍讲。这样的舅舅，当然使少年的真鱼打下了扎实的汉学功底。4年后，青年的真鱼又进入日本大学继续深造。此时他博学经文，酷爱佛经，为了探索佛经真谛，毅然放弃本可以进入高官行列的仕途，23岁那年在奈良东大寺戒坛院接受“具足戒”，正式成为僧侣，接着又立志西渡唐朝留学。奈良时代是日本社会正处在奴隶制瓦解，封建制确立和巩固的时期，日本天皇和封建主对唐朝的繁荣昌盛极为赞赏，不断向唐朝派遣使者、留学生和学问僧到中国取经求法。空海整整等候和准备了9年，于804年以学问僧的身份随日本第17次遣唐使乘船启行。但在海上遇到台风，同行4艘船漂散，空海和大使所乘的第一艘船在海上漂流了34天，九死一生，于8月10日漂流到当时福州长溪县（今霞浦县）的赤岸镇，并在此得到救援且停留了41天。
赤岸登陆之后，空海跟随遣唐使辗转北行，又历尽艰辛，半年后才到达目的地长安。在长安，他历访诸大寺，终于在青龙寺拜惠果法师为师。惠果何许人也？乃唐代宗、德宗、顺宗三朝皇帝的国师，可见学问佛法的层次有多高。但神奇的是，这位国师一见到空海就说：“我早即知你将来，盼望已久，今日相见太好了，太好了！极命将终，叹无传法之人，请速献香花，入灌顶坛。”于是真言密教之法从第7代的惠果法师传到第8代的空海大师，犹如一缸水注入另一缸一样，全部传授过去了。半年之后，惠果法师放心地圆寂，享年60岁。
空海大师跟随遣唐使一行一到长安，便受到唐德宗在麟德殿的接见，两年后学成回国时，唐宪宗特赐与他菩提宝念珠（此珠今存日本京都市，成为日本国宝）。他还带走了许多佛教经典、诗文集、书法、绘画、雕塑、佛像、法器等珍品，这对日本文化事业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临行时，空海大师留下一首大唐风韵十足的七绝《留别青龙寺义操阿阇梨》“同法同门喜遇深，随空白雾忽归岑；一生一别难再见，非梦思中数数寻”。
空海大师回国后，开始在京都东寺（即教皇护国寺）建立真言宗，称之“东密”，成为日本佛教真言宗的开山祖，后来又在高野山创建专门道场进行传播。日本的佛教从此开辟了新领域，深受日本的皇室和贵族的崇信，成为日本奈良时代最有势力的教派。空海也被称之弘法大师，这个教派至今拥有信徒3000万之众。
日本著名小说《平家物语》“临幸高野”一节中干脆把空海大师神化了：嵯峨天皇（809-822年在位）临朝，邀集佛家各派高僧讲解各派要旨，当弘法大师手结密印，口诵真言，心念佛法，人身肉体忽然变为足赤黄金之肤，头上现出自然玉界的宝冠，佛光四射，灿耀苍天，照得整个朝廷有如玻璃世界，于是立即举行密严净土的仪式，嵯峨天皇急忙离座行礼，臣下卿相全部跪下礼拜，终于四宗归伏，门派交融，整个朝廷的信仰才归于法流一统。
1200多年弹指一挥间。如今，日本大阪歌山县有一座海拔1000多米的高野山，山中有寺院100多座，围绕着一座有1200多年历史的“金刚峰寺”。还有一座佛学院，叫高野山大学，2004年，这一大寺院建筑群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一位去过高野山的霞浦朋友告诉我，高野山之日本，如同五台山或拉萨之中国。那里的寺院禅意浓浓，干净而又朴素，寺中均设佛堂并挂达摩祖师画像。院外流水潺潺，街景安然，宛如灵山街市，人间净土。寺院的尽头，有一大片古杉林，这里的每棵树下都石碑林立。原来不远的奥之院是空海大师圆寂之地，所以，这一带也成为了人们死后安身的向往之地。碑林中即有丰臣秀吉、德康家族等显赫名字，也有松尾芭蕉的俳句碑文，更多的是无名之士的简朴碑铭。行走此间，古树苍然却没有一丝的恐怖，倒是一种清静的氛围透过奥之院的诵经声，让人神清气爽。
如今的赤岸，被日本真言宗信徒和许多学者称为“空海漂着、受难的圣地”、“开运、出世的圣地”、“报恩、谢德的圣地”、“真言密教、日本佛教的圣地”。如此之高的定位和评价，缘自上世纪80年代初，关键的一位人物是30年代被誉为“闽东三大才女”之一的游寿教授（1906-1994年）。她是霞浦人，是我国著名的古文字专家、历史学家、诗人和书法家。1981年春节期间，在哈尔滨师范大学任职的她回到家乡，三次到赤岸村考察，并查阅大量史料，经多方论证、比对，最后确认长溪县赤岸镇，就是今天霞浦县松港街道办事处属下的赤岸村，是日本第十七次遣唐使船和空海大师入唐求法的登陆地。此重大考证，在学术界引起大轰动。于是，尘封1200多年的故事浮出了水面。
公元804年（唐贞元二十年），学问僧空海跟随日本国第17次遣唐使藤原葛野麻吕入唐求法。船队4艘船离港不久就因台风袭击而漂散，无法驶向原定的扬州口岸，在海上“随浪升沉，任风南北”，“出入生死之间，掣曳波涛之上”34天。但庆幸的是漂泊到了“福州长溪县（霞浦县）赤岸”登陆获救，“镇将杜宁、县令胡延沂等相迎”。他们被善良纯朴的霞浦官民当做客人一样接纳进大唐的土地，损坏的船只得到修复，伤病员得到救治，给养得到补充。由于遣唐大使的文书印信是放在漂散的副使的船上，身份无法证明，此时，精通汉语、汉文的空海发挥了突出的作用。他在赤岸写的《为大使与福州观察使书》乃一篇情深意切、华美委婉的外交美文（此篇美文如今被装裱悬挂在赤岸“空海大师纪念堂”中）。正是此“书”促使新上任的福州观察使阎济美热情地邀请遣唐使和空海一行到福州办理北上长安的一切手续。
因为福州观察使新老两任交接的原因，空海在赤岸滞留了41天。这段日子里，年轻的学问僧空海遍访长溪县城周遭包括当年就闻名的建善寺，他一定领略和汲取了“海滨邹鲁、地灵人杰”的长溪古县风貌和沉淀厚实的大唐文化。
今天看来是许多意外，使空海和赤岸扬名中日。因为是一场风暴使空海一行漂泊到赤岸，因为到赤岸后，精通汉文的空海发挥了才干，才被大唐朝廷允许进入长安。事实上，第17次遣唐使船队在前一年803年就受遣入唐了，也因遇到风暴，船破人亡，只好延期；而空海就是替补淹死者缺额而加入遣唐行列的。不是这些意外，年轻的空海既无缘和惠果相遇也无缘来到赤岸。正因为如此，日本真言宗与霞浦赤岸才有了千年不解之缘，真言宗的信徒才尊赤岸为“四个圣地”。
1984年日本中曾根首相访华，当时高野山真言宗的阿部野龙正管长，请首相转呈致中国国家领导人的信函，请求将霞浦县对外开放。当时胡耀邦总书记见信后即批转给国务院宗教局和中国宗教协会等，又委派宗教协会会长赵朴初赴福建商量有关事宜。不久，国务院特区办批准霞浦县为对外开放县之一。1984年，也是空海大师圆寂1150年，高野山真言宗委派由静慈园教授为团长的“空海大师入唐求法足迹参拜团”8人，从赤岸到长安，历时30天，体验考察空海之路的旅程。1986年，高野山真言宗总会管长阿部野龙正任团长，率领71位僧侣参加的友好访中团到赤岸访问，掀开了中日友好与中日佛教文化交流的新篇章。
据时任省旅游副局长的张木良先生回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福州到霞浦县250公里的104国道，山道弯弯，时逢改建，往往要走一天，但来访的日本团员，都没怨言，个个均十分虔诚和礼貌，对赤岸村民、对中方陪同和接待人员，总有说不尽的友好、感谢的话语。尤其是不顾旅途劳顿，到赤岸村海边一定要换上黑色的僧衣、和服，头戴富士笠帽，足踏麻耳草鞋，振响铃铎，在沙滩上点起洁白的小蜡烛和清香，面对碧海蓝空，虔诚而庄重地诵经，仿佛与立于海空之间的空海大师作心灵的交流。并列队踏浪，以体验空海大师渡海登陆之艰辛。诵经毕，总要从怀里掏出精致的小布包，将有空海大师足迹的海沙装入小包，像宝物似的携带回国。
1992年底，在张木良先生的谋划下，赤岸村村民主任向日本60多名访问团的成员提议，由赤岸村提供土地，村民出工出力，请高野山真言宗总本山提供资金，中日双方在赤岸合建“空海大师纪念堂”。此建议得到日方热烈呼应，从提议到竣工，前后仅一年半时间。1994年5月21日，高野山真言宗僧众和眷属183人组成访问团，前来参加落成庆典。一座出自西北建筑设计院院长张锦秋女士（乃我国建筑大师梁思成之高足）精心设计的大唐建筑风格，并由赵朴初大师题名的“空海大师纪念堂”落成在福宁湾海边的赤岸村，成了见证中日友好的纪念堂。
如今，日本教人在纪念堂前所植的榕树、红枫等已华盖如亭，堂内正中央矗立着空海大师全身塑像，檀香木所刻，还有精细的供桌，悬挂着振铎、古老的法器和做工考究的帆船，那是当年空海学问僧所乘的遣唐使航船……它们都是从日本国请来的。20多年来，共有140多批日本访问团、5000多人次到赤岸朝拜、采访、观光。2006年，在空海纪念堂右侧的遍照阁落成后，高野山真言宗总本山派来了一位僧侣中岛龙太郎，来时30岁。4年来他就住在遍照阁，每周都到霞浦县职业高级学校和赤岸小学当义工，教授日文，还定期到福建师范大学中文学院进修，能讲一口标准的汉语。赤岸村成了一个独特的名胜景区。
10多年前，省旅游局还和陕西、河南、江苏、浙江等地协商，编排了“空海大师入唐求法之旅”的佛教文化旅游线路，从赤岸空海大师纪念堂开始，到霞浦建善寺、福州开元寺、浦城仙霞关、浙江灵隐寺、天童寺、镇江金山寺、苏州寒山寺、开封相国寺、白马寺、西安青龙寺等惠果、空海纪念堂等28个重点参拜寺庙和周边的旅游景点。
距离霞浦县城6公里的赤岸是闽东著名的历史文化名村。南宗著名学者叶适在撰写的《长溪修学记》中说长溪“邑宦游满天下”，“赤岸尤盛。”宋淳熙《三山志》载：唐神龙之后223年，州（相当于福州、宁德二市）擢进士36人，赤岸1人。宋代霞浦进士211人，赤岸48人，占22.7%。唐、宋、元三代官至知县以上的文官23人，武官有将军2人，其中在国史、方志中宣传的就有19人，列入《中国名人大辞典》的有10人。一个村庄出现如此大量人才，在八闽大地尚属少见。
赤岸的古代文化名人主要集中在王、林两姓中。从武周长安二年（702年）至唐天宝元年（742年）改称长溪县前的40年中，霞浦称温麻县。曾有太原郡45世王怀铎，被朝廷派任温麻县令，任满后，不知当时县令是否也可以世袭，反正他的儿子务琨继位。从此父子把家眷从北方接来，和仪卫人员一起都定居赤岸。王氏后世最有名的应该是元朝的王都中，他从世祖到顺帝的11朝中担任要职达40多年，还两度被任命为“行省参知政事”，成为所有在元朝当官的“南人”中最有作为的一名官员。正如《元史》所说的：“当世南人以政事之名闻天下，而位登省宪者，惟都中而已。”王氏家族留有一名胜古迹“留耕堂”，乃宋朝资政殿学士王伯大所建。他自称“留耕道人”，自题《四留铭》：“留不尽之巧还与造化，留不尽之财还与百姓，留不尽之禄还与朝廷，留不尽之福还与子孙。”使你读罢频频点头，豁然开朗。如今的“留耕堂”是1986年王氏后代集资修建的，并挂上了“赤岸史迹纪念馆”，纪念王氏历任乡贤。
林氏家族最有名的当是林嵩。他出生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也就是空海大师漂着赤岸44年后出生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家乡如此的大事记，一定烙刻在他的心中。林嵩25岁那年考中进士，接着又被当局考核为“禀山川之秀气，闽中之全材”予以表彰。所以长溪县令特在他老宅旁建“桂枝亭”，以登科如月中折挂之喻，荫佑子孙。后来其子孙果然代代为官，曾孙林特历任太宗、真宗、仁宗三朝工部、刑部、户部尚书等要职。有史料记载，他在外地为官时，曾派员回乡检修桂枝亭，还写有《桂枝亭记》，而今赤岸村的桂枝亭乃1986年林氏后人集资修建的。
庆元五年（1199年），南宋理学家朱熹因“伪学”之禁，避难闽东，两次来到赤岸，并在他好友林湜请求下，在当地讲学近一个月，还手植两株桧树（明代后，被移到县城朱公祠，即今法院处，现还剩一株枯桧，属县级文物）。
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为抗击倭寇，乡民项禄、王德浩为首，集资修建赤岸城堡，周长320丈、高2丈，4个门、2个敌楼，现大部分已成断垣残壁，唯有遗迹可寻。还有林湜凿的“湜然井”，光绪年间盖的“林王二公祠”、“忠臣庙”、“王右军祠”等等，当年游寿教授考察时，以“赤岸拾翠”的题词，来赞赏赤岸历史文物，随地可见，随手可得的广博奇观。
村的背后有一座狮山，登临之，可站在中法战争时福宁府总兵侯名贵修筑的炮台残基上。回首摩崖，上刻有“当思来之不易”6字，旁有碑，篆铭“巍巍狮山，五师雄踞，岛夷胆寒，福宁永固”（碑现移到建善寺），面临福宁湾浩浩东海，千帆点点。
村口有一条清水潺潺的赤岸溪，溪上有一座石桥，桥头竖有两块碑刻。一块是1984年霞浦县政府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的石刻：“宋皇祐五年（1053年）建，代有重修，唐贞元二十年（804）日本空海大师在此以南海口登陆。”另一块是黄寿祺教授书写的碑文：“唐贞元二十年日本空海大师在此以南登陆，一九八四年三月一日以静慈圆为团长的日本高野山真言宗空海大师入唐求法足迹参拜团在此朝拜。”桥头还有“多宝佛塔塔刹”、石翁仲、石兽等文物，特别是一株老榕树垂荫亩余，覆盖溪面，远远眺望，俨然一幅老树、古桥、流水、人家的经典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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